漆萤伞撑得低,程璎又偏与她挤在一处,那伞檐遮了视线,他看不清路,忽地被石阶绊了脚,歪跌在漆萤身上。
她站得稳,岿然不动。
默默看着程璎因羞愧而红的脸。
“阿兄,不会走路了吗?”
他低声为自己辩驳:“方才等萤萤站得太久,腿有点冻僵了。”
原来是她的过错。
漆萤面无表情道:“那我背你?”
“不、不,阿兄还没有那么无用。”
漆萤步子快了些,两人并肩回到复香苑,到正堂前,隐隐约约看见一窈窕娘子在廊间等着。
程璎道:“是燕姨娘。”
燕宁推着程二郎上前:“程珈,去和兄姐问好。”
小郎尚年少,神色淡淡的,唤了声阿兄,又看向漆萤,轻声道:“阿姐。”
漆萤走近了,看清楚他的脸,墨眉琼鼻,与燕姨母很像,只是,他竟生了一双深碧色眼瞳。
似乎是胡人会有的眼睛。
又看向燕宁,却是墨色眼瞳。
漆萤按下疑惑,将买回来的一套白瓷砚台赠予程珈,道了声“二郎”。
燕宁眉目间有憔悴色,勉强牵慈母的笑意,“蓁蓁总算是回来了,在外面想必吃了许多苦。”
“姨娘还是叫她萤萤吧。”
程璎记得漆萤说过,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蓁蓁了,他尊重她的意愿。
“外面雪大,萤萤和大郎先进来吧。”
两人抖落一身浮雪,屋内燃有炭炉,仿佛换了天地,进了早春三月。
四人都不是耽于口腹之欲的人,桌上也是些寻常菜肴,诸如羊羹、炙肉、鸭花汤饼,以及清甜不易醉人的桂花醅。
漆萤抱着乌圆给她喂羊肉吃,期间她并未抬头,但是知道燕宁在有意无意地窥视她。
起初燕宁只是在絮絮说着些日常琐事,后来话突然停了,她对程璎道:“大郎今日去妙玄观看望你生母了吗?以往都是这个时候去的,怎么听尤青说,你今日还没出过门。”
这话说得突兀,漆萤微抬起视线,看见她执箸的手攥得发白。
程璎的生母……
若不是燕宁揭穿此事,她还不知道蓁蓁与程璎原来并非一母同胞。
再看燕宁的神情,她似乎并不是无意的。
程璎的脸色忽地苍白,眉目间萦绕着一丝慌张和无措,他不知怎么回话,怎么解释,只是怔怔看着漆萤道:“萤萤……”
四人一晌无声。
漆萤起身道:“阿兄,我先回屋了,待姨娘与二郎用过饭,你再过来帮我做绢人。”
-
西厢房内,漆萤燃香烛供奉,叫了几声,枕微还是躲着,她便把她的小像展开铺在一旁。
那缃色烛光明明灭灭,映着她的影子,在薄白明瓦窗上。
程璎立在雪中,雾弥的雪粒落在眉间,他鼻尖冻得通红,却无知无觉似的,直到那道影子离开了窗边。
门忽地开了,漆萤道:“阿兄一直站在门口,是要做白头翁吗?”
程璎如梦初醒,他恍惚走过去,牵住漆萤的手腕,“萤萤,我不是有意欺瞒你。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
只是私心想拥有一份,与母亲、与萤萤割舍不断的血缘。
萤萤的母亲裴夫人并非他的生母。
他的生母在生下他之后,与父亲和离,出家做了道士,长居妙玄观,不入俗世,他从未在生母身上感受到舐犊之情。
他幼时所祈望过的椿萱之情,尽是裴夫人给予的,她伴他婴稚、垂髫,伴他少年时。
慈怀彼月,覆我幼犊。
她是萤萤的母亲,也是他的母亲。
“萤萤,你怪我吗?”
怪他?漆萤不懂他的话。
只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,也算不上欺瞒。
但他怎么忽然又泪眼朦胧,漆萤想,自己也许该宽慰些什么,但她从来不擅此事,对枕微,对程璎,都如此。
她只抚慰过乌圆。
那便当他是只猫吧,她道:“阿兄,过来。”
程璎仿佛惊鸟。
漆萤抬手,像揉弄乌圆那般,在他背上轻捋了数回,她说——“好了,这没什么的。”
程璎的双眸蓦然睁大,怔忡地低头看着她,恍惚觉得自己是汀上沙,而她是伶仃的鹤女,在他脊骨之上,涉水而过。
他倾身拥住她,低声呢喃道:“我只是想做萤萤的兄长。”
“现在不是么?”
“不,这不一样。”
上古有母神女娲抟土为人,而来自父系的连结,是后人虚构、臆造的,怎能与同一胞宫孕育出来的、真正的血亲相比。
漆萤没有细思这有什么不一样的,她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弄清楚——燕宁对她,或者说是对蓁蓁,所怀有的轻微恶意。
即便只是无伤大雅的事,但漆萤仍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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