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他伤重至此,在井底时却一丝痛色也不肯流露,只连说带笑地逗他,项知节心口一窒,略略提高了声音:“老师,你怎么?……”
乐无涯倒觉得没什么:“你都那么生气了,不舍得教你再担心了啊。”
项知节没有放过他。
他将本就歪躺在地上的乐无涯公然按倒,扯松他的领口,手指向里摸去。
……他的里衣内侧,哪里有夹绒?
“看到了么?”乐无涯闲闲地枕在一片柔软的蒿草间,好像那伤痛和自己无关似的,“……老师的真心,天地可鉴。”
……
乐无涯的罪己诏下到一半便中止了。
因为他越想,越觉得自己不说是古往今来、至少也是大虞立国以来数一数二的好老师。
至于学生为何会突然变成断袖,他并没什么头绪。
断袖其实也没什么不好。
只是乐无涯总觉得,自己有的,那就是不好的。
见久久得不到乐无涯的回应,伤重的项知节实在是抵挡不住汹汹而来的困意,昏睡了过去。
但那睡姿很妙,将半边完好的身子全偎靠在乐无涯怀里,乐无涯想要把他放下,就难免触碰到他的伤臂。
乐无涯索性任他睡在自己的胸膛上,翻检着重重往事。
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?
心意(三)
一行人赶到南亭时,已是清晨时分。
南亭县城门方开,马车得以长驱直入。
县衙灯火通明,一夜未熄。
接到衙役通报,说太爷和贵人平安折返,孙县丞简直要化身成一只扑棱蛾子,兴冲冲地直扑了出来。
随即,他就瞧见六皇子脸色惨白地被从马车上搀下来。
在大喜大悲的两相夹击之下,他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。
留守南亭衙中的如风倒是很能把稳阵脚。
他先拆开纱布,查看了项知节伤势,又指挥着人去叫大夫——只叫全县里最资深的大夫来就成,别敲门拍户的,惊动了太多县中百姓。
有了乐无涯的坐镇,又有了如风的指挥,南亭县衙迅速从没头苍蝇的状态恢复过来,里里外外地运转起来。
如风干活儿刷利,一桩桩乱麻似的琐事落在他手里,他都能像是解牛的庖丁一样,料理得明明白白。
大夫还没请到,他连给大夫的封口费和礼金都一并封好了。
有了如风襄助,乐无涯倒显得无所事事起来。
那就先办正事吧。
县衙众人一晚未眠,恐怕不只是为了六皇子和县令大人无缘无故地一夜未归。
果然,他将秦星钺唤来一问,一切皆如他所料。
那潜逃至南亭当赃的二人,确实身染毒瘾。
乐无涯他们离县没多久,秦星钺便见二人发抖不止,渐渐发展到了狂呼滥叫,迹类疯癫,他不敢怠慢,忙连夜请示了孙县丞。
孙县丞刚进温暖的被窝,便被这么个消息炸了出来。
他还以为是秦星钺大惊小怪,可亲至牢狱中一看,见这二人满地打滚,呻·吟哭喊,见多识广的孙县丞哪有什么不清楚的?
他仅有的睡意刹那间烟消云散。
正如乐无涯所说,南亭县不养闲人。
兴台县近些年政通人和,本就叫旁的县吏眼红。
孙汝酷爱玩弄吏治,没少伙同前任县令做过虚造功绩、粉饰太平的勾当,心思又向来龌龊,没费什么功夫,便自然而然地想到,兴台灭门案,没准儿后面有大秘密。
大虞向来是全境严禁种植、贩制阿芙蓉,就连急需钱财打通升官关节的孙汝,都不肯赚这笔脏钱。
有命赚,没命花,何苦来哉?
看这二人痛苦至极的模样,明摆着是对阿芙蓉久吸成瘾。
若说两人是土匪一流,那也不对。
益州境内的土匪是什么个行情,孙汝心里有数:
那些人都是活不下去的壮劳力,啸聚山林,所求也并不多,图一个吃饱喝足便罢,一年四季里有一半时间都是五脊六兽的,红着眼睛、瘪着肚皮,谋划着去哪里打劫抢粮,怎么还有闲心效仿王孙公子,去搞大烟抽?
这么想来,这二人的身份就很是玄妙了。
孙县丞一边催马去州府给太爷报信,一边弄来了些止痛的草药,熬得浓浓的,给这二人灌了下去,暂且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。
这两个人证甚是宝贵,可不能让他们狂性大发,一头碰死了。
孙县丞怀着一腔雄心壮志,期待着他们能抽丝剥茧,破获又一桩惊天大案,万没想到,前去州府送信的土兵,和去驿馆换衣服的乐无涯一行人恰好中途错过了。
他更没想到,太爷带着六皇子,直奔向了兴台那处看似和平的虎狼之地。
见六皇子负伤而归,孙县丞目光呆滞地坐在院内。
……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辞官归隐的念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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